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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迪林】旧时身 #2

佑来捻着孩子的下巴转来转去,仔仔细细地看了,下了个结论。

“好相貌。”

然后他像在菜市挑选猪肉一样上下拍打了孩子的胳膊,腿,腰,臀,在关节处摸来转去,末了不无惋惜地说。

“完了。看这骨架,怕是个大个子。”

林在一旁晒被子。他费劲地把那床厚重的绣了兰草的冬被掀上去,听了就插一句。

“大个子也好,可以唱武生。”

“武生?”佑来拍了拍孩子的屁股,“武生有这样瘦条条的?”

林没理他。只是拍了拍孩子的脑袋。

“别听他说。人各有志,不唱戏,也还能做旁的。”

还能……做点什么?

孩子打了个冷颤。

胡姬原名不叫胡姬。

没人知道她的原名是什么。只是一串异国的文字,异国的读音,念起来口里的舌头打了结一样弹出来。

胡姬的名字是别人取的。

那个人说,“卷发胡儿眼睛绿,高楼夜静吹横笛。”他作极爽朗的笑,旋即搂了她在怀里。

“那你不如就叫胡姬。”

也不是那千年之外的盛唐跳着回雪飘摇转蓬舞的胡姬。只是个绿眼睛,卷头发的当代胡姬。

什么东西,一旦挂上“当代”这个名号,无端端地就有一种掉了档次的意味。

胡姬却欣喜地接受了这个名字。

这段时常徘徊在午夜时分的邂逅留给她一个名字,还有一个孩子。

自某个春夜,为她命名的男人就无声无息地消失了,像是一滴水汇入大海。

胡姬的家乡没有海。她是不信一个人可以消失得这样妥帖而隐秘。故而她尝了一把寻觅无门的苦楚。

“该怎么办?”她喃喃道。

胡姬比寻常女子高大。她伸出瘦长的臂搂紧怀里的孩子。孩子咿呀靠着母亲的肩膀,露出细致的眉和漂亮的眼。是又大又圆的一对猫儿眼。

深褐色的,这是从短暂存在的父亲那里遗传来的唯一证物。

孩子渐渐长大。吃饭,穿衣,都是毫厘钱,却连这些都拿不出来。

胡姬不得已,做了暗门子。

想来也是可笑——

不算太远的南方,街景晦暗行人仆仆,走着的西洋人就像旧墙上刷的新漆,从里到外地鲜亮,高人一等。

怎么到了这里,胡姬一个绿眼,修硕,美得熠熠闪光的外邦女人,去做了最见不得人的行当呢。

或许还是要怪海。

那些西洋人是驾着巨轮远渡重洋来,又懂“德先生”,“赛先生”,西装革履。无论怎么看都是厉害,未有他疑。

胡姬不是。她的家乡满是蜿蜒的沙丘与刚烈得撕皮裂骨的风,沙丘每夜的方位都在变。她跟着贩羊的队伍跋涉重山万岭到了这里,身上依稀还沾了沙尘的曙色。

一生未知海外景色何等壮阔风光,也不知有外貌与她并无二致的外邦人却过着光鲜数十倍的日子。

自认不算苟活,胡姬这个暗门子当得坦然,自在。

孩子却长大得胆颤心惊。

门板一壁地薄,什么声响都听的清清楚楚。咚咚咚咚,恶鬼敲门一样,沉闷又不间断的重响,交杂着女人尖细的叫喊,像是坟头上的夜鬼在哭。

楼下有闽东来的邻居。撑了晾衣的长竹竿挑开窗,一径朝外骂道。

“要死啦!日夜不消停的!要卖去窑子里卖去啦!”

骂骂咧咧,骂骂咧咧。到了后半夜,渐渐归于静寂了。

卷着冰凉的铺盖,孩子勉力将自己蜷成小极了的一团,想象自己还在母亲温暖的体内。

没有鬼夜哭,没有穿堂的风,没有慈面冷心的邻居。

月光照着阁楼。

夜梦是一朵半张的蚌壳,将他温柔裹挟。如一颗小沙砾,慢慢铎上珍珠颜色。

孩子沉沉睡去。

tb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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